小白兔奶糖

[银零]山关留痕 六

床上的青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在睡梦中那失却血色显得灰白的唇也不安稳的念念有词。他的眉峰皱出刻痕,在昏沉中显露出了仿佛要哭泣似的表情。

银尘小心翼翼的坐上床沿,看着麒零放在身侧的手,在此刻仍用力抓成拳头,仿佛在极力忍受着巨大苦痛。于是,他忍不住细细掰开那紧紧蜷缩的手指,将它们平顺的握入自己掌心。

好冷……

手心里的温度冰冷的吓人,让银尘瞳孔立时猛缩了一瞬。

小心的运转起火源灵力,一点点让室内温度攀升,手掌间也握的更紧,试图让那寒凉的手熨上自己的体温。

不知在昏沉的梦里见到了什么,麒零猛地挣动了几下,银尘连忙小心的摁住他肩膀,稳住他身体,害怕他撞到哪里伤了自己。挣扎之间,年轻人本就松松垮垮的黑色中衣领口散的更开了些。

白皙的左胸口上,一枚如红梅花苞似的圆形疤痕,红的触目惊心,仿佛在昭示着不久前惨烈的血腥。

“竟是……莲泉的永生天赋也无法完全抹消么?”银尘的手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轻抚上那个痕迹,触到的那点不平整仿佛刺痛指尖。

银尘在长久的岁月里,也曾见过几个取心头血的灵器,其实都大同小异。灵器取血的长口皆是锐如刀刃,好方便干净利落直插入身体,刺入心脉。在灵力运转下,便自心脉中直接抽取心头灵血。

银尘不止见过那些灵器,也曾见过那些场面。

被取血的灵术师,活活痛死的也有,遭不住自杀的更有。当然,也有撑着被取完了血,直接失血而亡的。

他触着那伤疤,无法不去想象不久前在这件屋内发生的事。

却又不敢多去想,他的麒零,为了他,竟将这样痛苦的手段,用在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七度王爵的地位和身份,在自己眼里,绝无麒零重要。到底为什么这傻孩子生出如此念头,到底为什么莲泉和幽花甚至吉美都竟去助他完成这个可怕的逆转禁术。

银尘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答案,恐怕只有麒零知道。

若待他醒来,自己相询,他可会说?

还是会摆出那疏离的姿态,坚定的拒绝开口解释?

银尘心里乱糟糟的,最后百般念头都化作千转柔肠,只能握紧掌中的手,定定看着麒零不安稳的睡脸。

也不知自己到底看了多久,等了多久,银尘只是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麒零的眼睫在熹光里轻轻颤动,然后一双尚迷茫的眼与自己相对。

那双眼看着自己,带着一股分不清岁月几何,现实迷梦的意态,却只因为视线里有了自己,就让年轻的面庞带上了喜色和欢悦,那苍白的脸色都似染上了一点健康的光芒。

“银尘……王爵~”

那呼唤柔软而虚弱,带着分明的喜悦和依恋。

银尘只觉得自己心中被喊的又酸又软,一片泥泞,眼眶都有些难以控制的发热。

“是我,我在。”

听见他的回应,麒零立刻再也躺不安稳,胡乱的就要往他身边蹭过来。银尘怕他伤着自己,连忙越往床里挪了几分,然后将不安分的小家伙半抱起来,让他安稳的躺在自己怀里。

“别动,别胡闹。”

“银尘……你怎么在梦里都规矩那么多啊。”

梦里?小东西还真是睡迷糊了,但银尘也不与他计较,“是你没规矩。”

麒零满足的靠在银尘怀里,心想是做梦也很开心啊,而且梦里啊,可以说很多平时不敢说的话。

“银尘~你不要不告而别,这次,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不需要你费心保护了,我还可以保护你呢……嗯,我也可以帮你保护吉美王爵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银尘听的莫名,“麒零,我没有要走。”

“梦里的银尘就是会骗人。”麒零轻轻蹭了蹭银尘胸口,“要是现实里的银尘也那么会哄我开心就好了。”

“麒零,我真的没有要离开,我说过,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天呐,梦里的银尘真的太好了,我不要醒了。”

简直想冰渣警告让他彻底清醒过来怎么办?可是……现在,自己哪里舍得罚他哪怕一点点呢?

他只能耐心的,好好的跟怀里的人解释,“麒零,你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我不会走的。”

“骗人……”麒零的语气突然有些赌气,“真正的银尘才不会这样说,他会走的……他会丢下我跟着吉美王爵走的。那是他最重要的王爵,他愿意为那个人奉献所有,甚至生命。他会追随他离开的,就像我追随银尘一样。不过没有关系……不要紧,只要他不赶我走,我可以跟在他们后面,哪怕银尘眼里看的不是我……我也可以……呜……好痛,为什么……为什么梦里也会疼,梦里为什么也会那么疼……银尘,我好疼……”

“麒零,麒零,你怎么了?”他听着麒零一句句的控诉,本就心里酸胀难受的厉害,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跟这还不清醒以为自己在做梦的小家伙解释。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取心血的后遗症么?吉美不是说禁术施展的很成功……为什么会这样?

“好疼,我好疼啊银尘……”麒零在银尘怀里缩成一团,手里紧紧揪着银尘的衣襟,“我看着你会疼,接近你同你说话更疼,像这样靠的你这样近,好疼好疼,王爵,你为什么不要我……我好难受,我好疼啊。”

银尘突然整个人都愣住了,越贴近自己,麒零就会越痛苦么?这……为什么?银尘一时无法找到解决方法,但是他不能看着麒零就这么疼下去。在找出方法之前,也许……

这般想着,银尘松开了紧紧环住麒零的臂膀,试图让年轻人重新在床上躺好。

但怀里的人却猛烈的挣扎起来,一双原本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手转而环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拼命抵抗着分离。

“不要,银尘,不要离开我,不要……我会听话,我会乖乖的,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我再也不惹你生气,我现在很厉害,我的灵术很厉害,我也会做很多事……他们,外面的人都说,我是很厉害的王爵了,别走,别丢下我,王爵……求你……”

“麒零,我不是要走,只是你如果靠近我很疼的话,我得先离你远……”

“不要,我不要!”麒零执着的摇着头,银尘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服已经湿成了一片,“我真的很厉害的,王爵,我能忍住,多疼都能忍住,我会忍住的……不疼,真的王爵,我不疼,一点都不疼。这疼不厉害,我可以忍的,没有……没有你离开我那天疼。真的没有我成为王爵那天疼……别丢下我,王爵……我会疼死的。”

麒零的话如同一把把刀子剐进他心里,银尘简直不能置信,难道这几日,麒零每每看着自己,与自己接近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他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会有时与自己那样疏离?因为那样可以把疼痛控制在一个可以忍受的范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银尘此刻简直六神无主,他至今可以算说活过了三次人生,却在那么长的岁月里,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解决面前难题的方式。

他珍贵的小使徒痛苦成这样,而自己却无法为他做什么,无论抱紧他还是推开他,都会让他万劫不复。

银尘突然意识到,麒零的苦痛与否不在于自己的行为,他此刻的痛苦仅仅源自于自己这个人。

此刻,自己,就是麒零的痛苦根源。

麒零原本就不算太清醒,此刻身体的疼痛更让他迷乱,他的意识已经颠三倒四,忍不住将更多藏在心里多时的话倾倒出来。

“王爵……王爵,我好疼,我想忘记,忘记了,也许就不疼……”他仿佛是疼又仿佛惊怕的将自己在银尘怀里缩的更小一些,“可是,你留给我灵器,留给我回忆,你告诉我……谢谢我,记得你。所以……我不能忘,我不敢忘,哪怕每次看那些回忆都那么疼,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你人都不在了,那些记忆又有什么用,它们只能让我疼,好疼……神音莲泉她们都说,如果太难受我可以把记忆藏起来,就像当初的你一样……可是不行,不可以,你想我记得你,我不可以忘记……我,我真的能忍住疼的,王爵,别离开我,我已经习惯了,我真的习惯了。慢慢的,就不疼了,习惯了,就感觉不到疼了。不疼了,心木木的空空的,没感觉的,王爵……不疼了,总会习惯的……”

银尘怔怔看着怀里瑟缩成一团的人,仿佛觉得自己被强大的灵力重击了一般,喉头涌出一股腥甜的血气。

「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以为,我以为告诉他记忆的美好,我留给他那些是为了让他开心,让他好过。可我,到底做了什么?」

银尘猛然想起曾经的自己,为何明明拥有回忆却要深藏,又为何最终重新把那些记忆拾起。

封藏,是因为自己以为格兰仕东赫和吉美都已经死了,那些美好的回忆就如同最苦的毒,最锐的刀让他无法继续走下去。所以他选择了不记得,他选择了让自己能好好坚持活下去的方式。直到他遇到麒零,如一道阳光照亮他灰暗的人生,让世界生出了绚丽的色彩,让他觉得记忆是一个美好的东西。但那时,他也未敢真正拾起过往。直到确定格兰仕未死,知道了吉美尚有生机……他才敢去回忆,他才重新觉得记忆那样美好。

可自己却让麒零也去记得,在自己还不确定能不能回来的时候,他却告诉麒零,哪怕人不在了,记忆还在……还在,哈哈哈,太好笑了,他怎么能告诉麒零那些,他怎么敢对麒零说谢谢他记得自己。他怎么敢……怎么敢让麒零记得?

如果他回不来?或者……如果他再晚回来几年?

那个守着他的死亡,守着一个无望希望的麒零,带着所有的不能被忘却的记忆,他该如何走下去?

就这样?习惯了疼?学会忍着疼?痛苦的活下去?

银尘,你这个蠢货,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你怎么能让他这样一年年绝望的疼下去,你怎么敢让他如此痛苦的带着那些回忆活下去?

怀里的青年抑制不住疼痛的颤抖起来,却仍旧死死环着他的腰,不肯轻放,“银尘,王爵……疼,我疼……别再丢下我,别走……银尘,我疼……”

“麒零,麒零……麒零……麒零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让你不疼?我……麒零……”

言语和行动在此刻都如此苍白,麒零陷入了一种迷乱的状态,他根本听不见自己的话。

银尘只能紧紧的抱着怀里颤抖的身体,虽然他知道这对缓解麒零的症状毫无用处,甚至还可能会加深痛苦。

可他没有办法,他现在毫无办法。

怀里的颤抖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平息,粗重带着啜泣的喘息也慢慢平静下来。

银尘低头去探看麒零的脸色,冷汗将发丝凌乱的沾染在年轻的面庞,拨开那些被汗水浸透的乱发,麒零的脸色比自己刚进屋时看到的苍白的更为惨然。因为疼痛,灰白的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成了整张脸上唯一的一点气色。

银尘心中酸疼难以言表,他仿佛自嘲的露出苦笑,自己这点心痛,又怎么比得上麒零的疼呢。他的小使徒这些年来那么坚强,口口声声说能忍住,早就习惯了疼。

可现在,他已然疼的晕死了过去。

银尘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他的麒零,该有多疼啊。

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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